庚辰白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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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心城翊】同当


全文1.3w,祝阅读愉快。



 

 

 

——“当世界关灯,那么我耳朵就闭着。”*

 

 

 

 

 

 

01

 

 

沈翊实在很难习惯每天早上都因呼吸不畅而醒。

 

 

杜城有点毛病,睡觉之前是严谨又难搞的混蛋队长,床头柜里放把枪,两床被子和沈翊分开盖,口口声声说自己警校出身连睡觉都是标准姿势。

 

 

然后沈翊就听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呼噜声,并见证了身边人如何在入睡三分钟之后就死乞白赖地滚进他被子牢牢罩住他。

 

 

真的,是“罩”。

 

 

174的小身板在189的绝对身高压制前根本不够看,谈恋爱之后沈翊时常觉得自己身处乌云之下。而等睡到一起,沈翊更感受到了什么叫“黑云压城城欲摧”。

 

“城”好像是真的想摧毁他。

 

 

 

杜城对自己的庞大一无所知,每每在床上把他翻过来弄过去,沈翊都错觉自己是砧板上一块肉。更恐怖的是在警局,杜城尤其热爱隔着老远撒欢跑过来,狭窄的过道哪里够他跑,上次险些撞倒了何溶月,美女的肩膀直接蹭出一块淤青。

 

 

你永远拴不住一只萨摩耶,更拴不住一只持警官证的萨摩耶。

 

 

 

于是沈翊又一次在窒息中醒来时,他毫无挣扎地重新闭上了眼,又极其熟练地从枕头底下拿出画笔,稳准狠地扎在了杜城巨大的手背上。

 

 

杜城醒了,沈翊活了。

 

 

 

杜城揉揉眼睛,大手直接盖过沈翊的脸,另一只手去拿手机看时间,嘴里还念叨:“没事没事,没到时间,你先别起。”

 

 

沈翊默默把铅笔重新塞回枕头底下,假装困倦地翻了个身。

 

 

平日里杜城从起床到出门只需要十分钟,警局楼下的包子铺承担杜sir一年到头的早餐,买下再上楼,基本可以保证在到达工位之前肚子浑圆。

 

 

 

沈翊在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提前一天会定好早餐外卖,牛奶要热的咖啡要冰的,而当杜城又一次把咖啡倒出小瓷杯的时候懊丧无比,转身就被已经起床的沈翊伸手接过。

 

 

 

“挂耳要冲三道,拿手冲壶倒细水。”他不紧不慢地烘出黑咖啡的香气,朝杜城眨了眨眼。

 

 

 

“周末陪我磨豆子。”

 

 

 

 

 

 

 

02

 

 

杜城哪天没在局里吃早饭就是带了沈老师回去过夜,早成了全警局上下共识。

 

也就蒋峰这种脑子不太够用的还会找城队要包子。

 

 

 

杜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两根压瘪了的油条,没好气地塞进他嘴里,又从内衬的口袋取出瓶玻璃装牛奶叫住沈翊。

 

 

“早上没来得及热,你将就喝。”沈翊接过放进巨大的帆布包,晃晃悠悠地往最里面的办公室走。

 

 

 

 

周围掉了一片鸡皮疙瘩,唯有李晗的花痴顺理成章地从对着沈翊一个人到对着他们两个人,脑门上都挂了个牌,写着“kswl”。

 

 

蒋峰口齿不清:“我也想喝牛奶。”

 

 

杜城冷笑:“我现在可以把你揍成牛奶。”

 

 

 

 

这段日子北江难得平静,没出过人命案,只是火车站接连几起行李丢失。

 

 

队里的人连着几天熬夜看监控,总算是扒出几个可以深挖的,这种小案件用不着沈翊出马,顺藤摸瓜查到进站和出站视频,没两下就抓了人落网。

 

 

张局逮着杜城写结案报告,城队倒是爽快,当天下午就把沈翊送去了张局办公室,还特别懂礼貌地先敲门。

 

 

“相信沈翊,今晚下班前肯定能给您写完。”

 

 

没等挨揍,杜城就拐着蒋峰逃之夭夭,留下个沈翊满脸无辜。

 

 

沈翊:“张局,那个...杜城跟我说了一下案件细节,你别急,我现在写给你。”

 

 

张局:“......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没有重案的日子沈翊的确比较空闲,大部分时间窝在办公室画画,除了人脸还画海边和日出,有时候对着杜城鬼画符,总说他的脸和警犬很配。

 

于是也被杜城公报私仇,强令写报告写文案,张局被动当裁判看他俩吵架,深感一对璧人,实在应该早日送走。

 

 

 

沈翊一直写到快下班,李晗忽然急匆匆奔进来。

 

 

 

 

她一脸凝重,讲话声音都发颤。

 

“刚接到报案,东城区发生一起入户抢劫。”

 

 

她深吸一口气,扶着门把手的指尖渗出汗:“一家四口,三死一伤。”

 

 

 

 

 

 

 

 

 

——————TBC——————

 

 

 

 

 

 

*谷蓝帝《零点情歌》

 

 




 

 

 

03

 

 

 

沈翊骑着自行车赶到时杜城已经在勘查现场,何溶月已经换到第三副乳胶手套,白大褂下摆也染了血迹。

 

 

 

案发地是别墅区,独门独栋私密性极强,安保措施也同样严谨,前两年外卖都不让进,现在进小区也需停车登记,监控遍布公共区域。

 

 

而眼下富丽堂皇的别墅里却弥漫着令人悚然的血腥气,二楼的血泊逐渐扩大,一滴滴落在一楼客厅里,与卫生间淌出的血流缓慢汇聚。

 

 

 

 

受害者身份很快查到,男主人张其是北江私立高中的年级主任,课外还签约了几个网课机构教书,妻子江菲在家拍自媒体,在短视频平台上也有十几万粉,能赚不少广告费。

 

儿子张悠乐,小学一年级,常和江菲一块儿出镜,很招人喜欢。女儿张悠然,在本市念大学,一周回一次家,张其夫妇给她配了辆车,案发时她也被绑了,凶手刺入左胸原本一刀毙命,但天可怜见,张悠然的心脏长在右边,而且刺入不深,捡回一条命。

 

只不过现在还在医院抢救,没有讯息。

 

 

一儿一女,生活优渥,家中的值钱细软也被一扫而空,几乎可以判定是见财起意的入室抢劫。

 

 

 

另一边,蒋峰已经沿着物证区研究起了歹徒的行动路线。

 

 

“首先哈,这个劫匪应该是潜入到了卫生间,杀害了在里面的男主人。紧接着呢,他走上楼,把江菲母子绑在一起,问出了财产的下落,女儿也在搜查过程中被他发现,也被绑了。”

 

“最后,劫匪拿到东西之后决定杀害所有人,但是杀女儿张悠然的时候太紧张,没把人捅死,over!”

 

 

 

他一脸兴奋,骄傲地就去找杜城讨表扬。然而城队只和沈翊对视了一眼,就轻巧地开始抓破绽。

 

 

“凶手潜入,是如何潜入?这里的安保严密到连警察进来都要数人头,何况是平白进一个生人?”

 

沈翊打了个响指:“说错了,不止一个。”

 

 

杜城的舌头顶着后槽牙转了一圈,咽下被老婆当众拆台的羞辱,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对,凶手还不止一个。”

 

 

 

沈翊接过话头, 指着物证组正在勘查的卫生间继续分析:

 

“正常人要犯罪,如果是图财,那么必然是尽量踩点进屋盗窃。那么,一户常年有女主人在家的家庭,从一开始就会被排除出目标。而凶手不仅在四人都在的时间潜入家中,更毫不留情地在一楼就直接杀害男主人,

 

所以——”

 

 

 

“是仇杀。”杜城答道。

 

 

“还是深仇大恨。”

 

俩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了调查方向。

 

 

 

蒋峰看着他俩一唱一和,十分痛苦地倒退回何溶月身边:“他俩现在怎么这么像连体婴?”

 

何溶月瞥他一眼:“还没习惯吗?”

 

 

蒋峰:“......主要是...城队现在更不爱下班了...”

 

 

 

 

有了方向就算开始,回了警局,杜城立马开始安排人手。

 

蒋峰带一队人跑现场,主要调查监控看有无可疑人员;杜城自己带人查死者人际关系,怀疑有可能是仇家买凶杀人;李晗查江菲的短视频账号,判断一下死者性格以及可能暴露的生活属性,能不能摸到点蛛丝马迹。

 

 

所有人安排完,杜城这才看见坐在原地翘尾巴的沈翊,巴巴儿地望着他,等待着狗狗下达指令。

 

 

 

杜城下意识要摸摸他的脑袋,但警局毕竟公众场所,手都到他眼前了还是强忍着拿开,挠了挠头,指着李晗过去的方向:“你...你跟李晗一块儿,看看视频有没有啥可疑的。”

 

 

沈翊眨巴着眼睛点点头,又伸手往他风衣口袋里扔了颗糖,转身要出会议室。

 

 

杜城倦怠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而一不留神就被小猫扑进了怀里。

 

 

 

沈翊笑眯眯仰头看他,又托着他的大手放到自己头顶:

 

 

“帮我理理头发。”

 

 

 

 

 

 

 

 

——————TBC——————

 

 



 

 

 

04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看不清他的脸,他说我要是睁眼他就会杀了我,警察叔叔,我爸妈怎么样了,警察叔叔,我求求你们...”

 

 

 

走到病房门口的沈翊心口一紧,隔着百叶窗先往里看了一眼。

 

 

女孩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瘦弱单薄的小小一个,躺在病床上,胸口因悲伤而剧烈起伏着,伤口处渗出血来,执勤警察忙喊来医护帮忙重新包扎。

 

 

伤的是敏感部位,执勤警察便也走出病房,正撞上沈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张悠然上周才过完二十岁生日,据同学们说,性格非常温吞,不爱和人打交道。大一只在学校住了两周就在学校外租了房子,平日里和大家也只是点头之交。

 

 

人际关系简单,一定程度上排除了因她而起的仇杀。沈翊一直等到医生换好药,才敲了敲门。

 

 

刚坐下,晓玄就从背包里跳出来,在沈翊的膝盖上翻了个身,直勾勾地盯着病床上的张悠然看。

 

 

张悠然看着猫,眼睛里逐渐盈满了泪,想说些什么,却好像什么也说不出。

 

 

沈翊抿抿嘴,试图安慰:“我们会找到凶手的。”

 

 

 

“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

 

张悠然有些恍惚,眼神呆呆的,像是能穿透白墙到很远的地方。

 

 

 

“那天我在家练琴,妈妈说了,我平时就不练习,回家至少要一天三个小时。后面...后面听见楼下我爸在喊,特别大声,还让妈妈和弟弟逃走,等我出门的时候,就被打昏了...”

 

 

沈翊微微皱了皱眉,抚着晓玄的手也停下了。

 

 

张悠然继续说:“我只觉得那人很壮,像是一堵墙,我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一下就倒了。”

 

 

沈翊:“凶手不止一个人吧,你有听到别的声音吗?”

 

张悠然忙点头:“对,对,不止一个人,我听见我爸的喊声就走出门了,但是紧接着就被打昏了。我猜,应该有两个人。”

 

 

伏在沈翊膝上的晓玄忽然叫了一声,张悠然被吓得一激灵,正打针的手都抖起来。

 

 

沈翊又问:“后来呢,你醒来的时候呢?”

 

 

张悠然努力回想着,说话断断续续:

 

“我是被一盆水泼醒的,当时我头很痛,眼睛都睁不开,他们讲的话就好像,好像在飘着,他们问我车钥匙在哪儿,问我爸的车钥匙,还有我的,然后他们...他们笑了笑,说要送我上路了,特别疼,胸口这儿,太疼了。”

 

 

 

她失声哭起来,沈翊凝着脸,不再开口。

 

 

 

 

 

杜城和蒋峰那边的调查结果也很快出炉。

 

据调查,张其教学水平极高,但师德显然不够,用家长们之间流传的话就是:“雁过拔毛,要从张其手里过,得送雁。”

 

 

十几年前还在公立高中教书时就和不少穷学生结下过梁子,甚至有为了升学率而逼迫学生退学或是报考职校的先例,跳槽到私立高中之后更是赚得盆满钵满,每每开学季,张其家摆的礼品能堆满客厅。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照顾照顾”。

 

 

 

杜城深吸一口气:“这可就难查了。”

 

蒋峰手支在下巴上,转了个圈:“十几年前的学生来找他寻仇,这两年被薅羊毛的家长奋起反抗,跟职校因为分赃闹矛盾......”

 

 

“城队,这一切皆有可能啊!”

 

 

杜城看向沈翊,等着他说话。

 

 

 

沈翊却忽然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蒋峰这回不敢指他了,敢怒不敢言地朝杜城使了个眼色。

 

 

“先说到这儿吧,散会!”

 

 

城队显然没有注意看蒋峰扭曲的脸,他的目光只追随着沈翊远去的背影,话音未落就追了出去。

 

 

 

蒋峰:恋爱可不可以别带到工作里啊!!!

 

 

 

 

 

 

 

 

——————TBC——————

 

 

 

 

 

 

 

 

05

 

 

 

沈翊回到了案发现场。

 

 

犯罪现场太惨烈,物证科提取了将近两百处痕迹,此时仍是拉起长带禁止入内。

 

天逐渐暗下来,别墅内血迹斑驳。沈翊小心地避开了敏感区域,一步步模拟着当时的犯罪现场。

 

 

 

“至少两人。也许是听到了厕所的响声,也许是他们在一步步搜寻,总之,先遇上了张其。”

 

沈翊推开卫生间的门,洗手台上的血迹仍然呈现出喷溅状,死者的死状被完整地画出了人形。

 

 

 

————“你们是谁?不要!老婆!带着儿子快跑!!快跑!!”

 

 

沈翊闭上眼,血淋淋的人脸就凑在他眼前,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瞳孔放大,额头上暴出青筋。

 

 

 

“紧接着...在A杀张其时,B上了楼,打晕张悠然。”沈翊顺着楼梯走上阁楼,钢琴仍然保持原样,蕾丝边的琴罩还夹在钢琴盖上,显然练琴的人对这台施坦威并无太多珍重。

 

 

案发时张悠然在房门前被打昏,血迹不多,也符合后来的叙述。即先打昏,再刺杀。

 

 

 

二楼的血泊已然凝结,这也是最为惨烈的现场。

 

 

客厅里摆放了儿童餐桌和儿童书桌,中间一大块被辟为游戏区,这也是江菲的vlog里最常出现的地方。她会带着儿子在软垫上玩游戏,有时还会拍一些家长教孩子写作业的趣事分享。

 

 

 

然而整块软垫已经浸透了鲜血,橡胶制的玩具木马上还有刀痕,沈翊盯着墙角白石灰画出的那两个几乎重叠的人形,闭上了眼。

 

 

——“求求你,求求你,什么都可以拿走,放过我们,放过我们,不要杀我,我们不会报警的...”江菲身后,年幼的张悠乐缩在墙角放声大哭,男人没有理会江菲,而是朝着孩子走了过去。

 

 

极度恐惧的母亲,尚且懵懂的稚子,江菲在刀光落下之前挡在了儿子面前,一刀,两刀——

 

而这,并未替张悠乐争取到一线生机。

 

 

 

 

始终沉默的歹徒,毫不留情的杀戮。

 

 

 

 

即便当警察一年多已经锻炼出不错的心理素质,沈翊仍然在这非人道的屠杀中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他捏了捏眉心,只觉得跌入一片混沌。

 

 

 

有脚步声逐渐走近,沈翊惊惶地往后看,却正撞上那人宽阔的肩膀。

 

 

 

 

 

 

 

“想到什么了?”

 

杜城轻易把他揽住,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清凉油,缓慢而有力地揉着沈翊的太阳穴。

 

 

他几乎能一手捧住沈翊小小的脑袋,而沈翊下意识牵住他的风衣下摆,贪恋着他怀里安稳的气息,深深吸了口气。随着清凉油的香气发挥作用,他脑中血腥的阴霾逐渐散去,意识也清明了些。

 

 

“没什么,复盘一下凶手的行动路线,”他在杜城怀里抬起头:“这对于画像师画出凶手也有帮助。”

 

 

 

“相由心生,杀人果决的凶手多半面相也凶恶。这个凶恶,就能摘出几个五官特征来思考。现在张悠然应该对凶手有模糊的印象,再结合物证科给到的犯人身高猜测,人体比例就能基本成型,包括头骨和脸部特征,也都能一一对应。”*

 

 

 

 

他几乎整个人都被杜城握进怀里,懒洋洋地没什么动作,讲话都吃字,像是一瞬间卸了力气,还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杜城一贯拿困了的他没办法,长臂一伸就抱小孩似的把他抱到肩上,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小心翼翼往楼下走。

 

 

 

“别把我摔了啊,摔了可就没人给队里画画了。”

 

 

杜城脚下小心嘴上应付:“是,你是全队的宝贝疙瘩。”

 

 

沈翊在他颈窝蹭了蹭:“那是你的什么?”

 

 

杜城把他又往上提了提,十分不解风情地在他屁股上一拍:“是我供的祖宗。”沈翊扁了扁嘴,狠狠地拧了他耳朵一把。

 

 

 

到了一楼,出去就有特警守着了,沈翊从他怀里跳下来,却扶着墙不肯往外走。

 

 

 

杜城:“又怎么了沈老师?”

 

沈翊摸摸屁股:“疼啊,本来就疼,你打得更疼了。”

 

 

杜城快被气笑了:“你没事儿屁股疼什么,就打你一下别碰瓷啊。”

 

 

沈翊还是不动,只上上下下扫了杜城两遍,最后视线停留在某个不可名状的部位,理直气壮地眨了两下眼睛。

 

 

 

杜城困惑地挠挠头,再往下看,一些昨晚的记忆突然电光火石般涌入脑海,胡茬脸瞬间红成炒猪肝。

 

 

 

“行了知道了...对不起。”

 

 

 

 

 

 

 

 

 

 

——————TBC——————

 

 

 

*写文一时爽,无科学依据。

 

 

 

 

 

  

 

 

06

 

 

 

刚一到局里,蒋峰就急匆匆地来汇报。

 

 

“根据对死者关系网的梳理排查,找到了三个嫌疑人。”

 

 

一号张顺,死者张其在老家的表哥,过去跟着张其一起办过补习班,但水平太差,后来退出了。但他对张其的怨恨极深,还声称自己手上有张其的把柄,要随时举报张其。

 

 

李晗觉得有些不对:“那按道理,不应该是张其想要杀掉张顺吗?张顺的动机是什么?”

 

 

“问题就在于,他手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把柄,张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今年过年回老家时,张其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了他。”蒋峰答道。

 

 

“据知情人说,张顺从那时候起就经常叫嚣要杀了张其,也就在上个月,他还从乡下来了北江。”

 

 

杜城在张顺的照片上画了个圈。

 

 

二号嫌疑人周明,是李晗从江菲的短视频账号上扒拉出来的。

 

他和江菲的瓜葛更大,是江菲在短视频平台的头号粉丝,几乎每条视频都是秒评秒赞,每次植入广告也会买下一堆来支持,前段时间他请求和江菲见面被拒绝,恼羞成怒的他愤恨不已,在私信里说“不要让我找到你,否则......”

 

 

也是从那时候起,江菲停止了更新。

 

 

蒋峰扶额:“拍个视频都能有私生粉啊,太吓人了。”

 

 

 

李晗摊手,沈翊却笑了笑:

 

“2011年逝世的英国画家卢西安·弗洛伊德,生前将自己收藏了10年的柯罗画作《意大利女人》交由伦敦国家画廊保存。据说,过去十年里,弗洛伊德将它摆放在顶楼的休息室,每天躺在床上都能看到她。”*

 

 

 

“对于画家而言,拥有一件画作,意味着最深层次地与之相处,并在过程中发生一种亲密的、极其强烈的创造性对话。”

 

 

“人性如此,在偶像身上寄托美好,也渴望拥有罢了。一旦得不到,就可能走火入魔。”

 

 

杜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最后一位叫陈启斌,这位嫌疑最大。他是张其早年的学生,因为成绩太差而被张其劝退,而后其父母被张其洗脑,送陈启斌去了一所职校,在那里陈启斌遭遇校园霸凌,忍无可忍之后打伤了一个同学。

 

“前阵子才从少管所被放出来,他自己说,人生都是被张其给毁了。”

 

 

李晗十分同情地看了一眼照片上还阳光灿烂的少年,颇有些惋惜:“这个张其,真是玷污了老师这两个字。”

 

 

 

杜城摸摸鼻子:“是啊,好老师和坏老师,真的会引导到两个人生方向。”

 

沈翊闻言抬头看他,知道他大概是想起了雷队,默默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修长手指顺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往下,揉着粗硬胡茬捏了捏。

 

 

杜城握住他的手,勉强笑了笑。

 

 

 

警队兵分三路去调查三个人的行动轨迹,沈翊则重新去找张悠然,看能不能问到一些细致的描述。

 

 

 

 

 

 

———“我被打昏之后记忆特别模糊,所以我也不确定,我说的对不对。”

 

沈翊微笑:“没关系,你只需要给我讲当时的感受就好了。”

 

他顿了顿,又说:“我们现在已经抓到了三个嫌疑人,因为你比较模糊,所以暂时不带你认人,我们会根据调查,还有画像,集中推理。”

 

 

 

张悠然点了点头,强忍着眼泪,慢慢开始回忆。

 

 

“我晕倒之后是被一盆水泼醒的,当时下意识就睁开眼睛了,可是那人马上恶狠狠地要我闭上,我吓坏了,就不敢再看了。”

 

 

“听声音,他年纪挺大的,很凶狠,然后...我就看了他那一眼,有胡子,特别黑,还有...啊不对,我不记得有没有胡子了...”

 

“他的眼睛很圆,对,脸也很圆。但是鼻子很塌,不对...鼻子我看不清,鼻子很大......”

 

 

大概是真的受到惊吓且记不太清,张悠然来来回回描述了几个不同的样子。

 

跟随着她的描述,沈翊画出了几种五官,和杜城发来的嫌疑人照片依次比对,却忽然觉察出了不对劲。

 

 

 

这些人的五官不尽相同,但全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抬头看了眼张悠然,不动声色地默下了她的脸。

 

 

 

 

 

 

 

 

——————TBC——————

 

 

 

 

*《著名画家的藏画:谁是谁的粉丝》;三联生活周刊;2016.07.18

 

 

 

 

 

  

 

 

 

07

 

 

 

张顺很快在农村集市里被找到,上个月他前往北江,在学校门口拦下了张其,却被保安赶了出去。

 

他见到警察就逃跑,着实费了杜城他们一番功夫,然而案发时他正在北江郊区进货,人证和监控俱在,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能买凶的人。

 

 

 

 

另一边,走出病房的沈翊第一时间给杜城打电话,彼时杜城正在开车前往搜捕周明所住的宾馆,手机上一跳一跳地蹦出沈翊的名字,李晗十分有眼力见地点了接听。

 

 

杜城被迫免提,无可奈何地瞪了李晗一眼。

 

 

 

“画完了吗?怎么样?”

 

沈翊看了眼令人目眩的太阳,皱着眉说:“不太对。”

 

 

杜城:“怎么不对?”

 

沈翊:“张悠然给我的感觉,是割裂的。”

 

 

“她表现得非常恐惧,但是她的表达却是顺畅的;她跟我说她记不清人脸,但是她所描述的样子...怎么说呢,就好像她脑子里有一个明确的长相一样。”

 

 

 

“就像...”沈翊敲了敲脑袋,“她和褚英子给我的感觉很像。”

 

 

杜城扶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有些错愕。旁边的李晗也一个激灵:“你是说,她在误导?”

 

 

沈翊长出一口气:“我不敢这么说,这太让人害怕了,但是,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查一查她的关系。”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在宾馆门口急刹车。杜城先挂了电话,出示警官证要求配合调查。

 

 

周明还在房间睡觉就被几个警察直接薅了下来,带回警局盘问第一句话,杜城就知道自己抓错了人。

 

 

“是不是江菲那个臭婊子让你们来抓我的?我还没报警举报她骗钱呢她还好意思抓我???”

 

 

杜城往他嘴里塞了瓶矿泉水,含不住的水顺着他下巴湿了一身:“嘴巴放干净点,这是警局,不是你家厕所。”

 

 

周明得知真相后大喊冤枉,而后调查监控也得知,他从抵达北江起就只是在别墅区外蹲点,甚至没能见到江菲。

 

 

沈翊在玻璃外看着审讯室里的周明痛哭流涕,手中的画笔晃荡两下,停住了。

 

 

“杜城,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个凶手,到底是怎么进入的别墅区。

 

 

 

 

蒋峰带队去抓的陈启斌也同样,他刚从少管所出来,户口都没办下来,整天被爸妈锁在家里。枕头底下倒是真的藏了把长刀,三两下就招供说是跟人约了打架。

 

 

杜城哭笑不得,以持有管制刀具的罪名把人拘留了几天,又让李晗去好好做思想教育,

 

 

沈翊知道他是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也去帮忙劝导。

 

 

 

陈启斌留了头长发,看起来很是阴郁,见生人也不说话,沈翊看着他,三两下画了张图。

 

正是十四五岁的他。

 

 

白纸上的少年同样桀骜,一头短发乱糟糟地炸开,仍然遮挡不住清澈的眉眼,嘴角故作深沉地下撇,却很明显是小孩装酷的戏码。

 

 

 

沈翊指着画像,笑眯眯地开始说话:

 

“我有个朋友,以前看起来和你一样,很高很壮,眼睛不大但很有神,为了装酷呢,就总是半眯着眼看人,有一点胡子。本来他也快变成坏人了,可是有人救了他。”

 

 

“你呢?”他狡黠地一笑:“你想不想爬出来?”

 

 

 

陈启斌接过画像,慢慢抚摸着纸上人的眼睛。

 

 

沈翊含笑看着他,脑子里想起杜城,忽然决定今晚下班一定要画一张杜城十几岁当小混混时候的脸来逗他,就从眼睛画起。

 

 

 

等等,眼睛......

 

 

人们在描述自己喜欢的人时,总会下意识地从眼睛描述起。因为我们看到的不是眼睛,而是眼神——

 

 

喜怒哀乐、善恶爱恨、悲欢离合......所有情绪,都在眼睛里。

 

 

“他的眼睛也很圆,对,脸也很圆......”

 

 

在张悠然前言不搭后语的表述里,只有眼睛,是始终不变的。

 

 

 

 

 

当人们把视线投向东城的别墅区时,那种目光一定不是罪恶的。

 

 

那里灯火辉煌的店堂,衣着华丽的酒肉朋友,浅薄自私的空谈,这地方所体现的散漫的、无聊的、游移不定的精神活动——

 

在一个站在清澈的星光下的局外人看来,那里一定显得像是一幕光怪陆离的景象。在吹拂的晚风和星光之下,它也一定是一派火树银花的奇景,散发着香气、诱引昆虫、又被昆虫啮蚀的逸乐之花。 

 

 

那么局内人呢?

 

 

 

 

 

 

 

——————TBC——————

 

 

 

 

 

 

 

 

 

 

  

 

 

 

08

 

 

 

 

“你的意思是说,真正的凶手,是张悠然?”蒋峰和李晗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

 

 

杜城托着脸看沈翊:“你说。”

 

 

沈翊开口:“让我开始怀疑她的是第一句,她说,她爸在遇害前,喊了‘妈妈和弟弟’。

 

 

没有她。

 

 

 

沈翊接着拿出从李晗那儿取得的短视频材料,一一摆在大家面前:

 

“江菲从2016年开始更新短视频,而从第一条视频到现在,她的所有视频里,都没有出现过张悠然。”

 

“同样,在张其的社交账号里,也鲜少出现过张悠然的身影。”

 

 

“一个常年被父母忽略的孩子,也不一定会杀害全家啊?这太...”李晗仍然有些难以置信。

 

 

 

 

沈翊转头:“还记得柳小叶吗?”

 

 

他的笔指向张悠然的照片:“一个身心都受到巨大创伤的年轻少女,又在极度忧惧之下。她的表达一定是零碎的。而张悠然和我的所有对话,都像是预判了我的问题,一步一步引我进入坑里。”

 

 

“她的描述,太顺了。”

 

 

他转头看了眼杜城,挑眉笑道:“城队教的,刑警第一守则,要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

 

杜城露出自得的样子,笑眯眯地歪了歪头。

 

 

来听会的张局轻咳了一声,杜城立刻端正姿态,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很好,向沈翊同志学习。”

 

 

 

沈翊努力压住笑意,继续说道:“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进入了一个误区,因为仇杀的痕迹太明显,所以我们的方向都在张其夫妇的人际关系,但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步——”

 

 

“凶手如何进入别墅区。”杜城终于逮着说话的机会,迫不及待地插嘴。

 

 

他站起来,手肘搭在沈翊的肩上,笑眯眯地揉乱了他的头发:“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已经快出结果了。”

 

 

 

果然,何溶月急匆匆地跑来,将一份报告交给了杜城。

 

 

 

“那天沈翊跟我打电话说到张悠然在画像时表现出的不对劲,我就觉得有问题,所以派了人去查她的进出记录。”

 

 

 

杜城扬了扬手中的报告:“我们发现,那天张悠然的车子曾经两次进出小区,第二次被直接开走,我们找了很久,才在废弃的江边找到了这辆车。”

 

 

他翻开手中的报告到最后一页,念出了结果:“据检测,这辆车在后备箱以及前座方向盘都提取到了不属于张悠然的生物信息。”

 

 

“后备箱,就是凶手潜入张家的手段。”

 

 

 

沈翊从兜里拿出肖像画,画上的男孩圆圆眼睛,看起来单薄清秀,完全不是张悠然描述的那样。

 

 

 

 

“她在尽量避免说出凶手的体貌特征,但一个人想起爱人的眼睛时,是不会说谎的。”

 

 

 

 

沈翊下意识看了眼杜城,对上他清亮而深邃的眼睛,脸微微红了。

 

 

 

 

 

 

 

 

——————时间拨回到一年前。

 

 

在家里常年被忽略的长女张悠然,遇见了她以为的命中注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一样的呢?餐桌上最后一根鸡腿的归属,逐渐习惯的被忽视,客厅里不再属于她的欢笑,以及——

 

张其在酒后说出的:“以后所有的财产都是你弟的,你一分钱也不要想。”

 

 

失望是从这些瞬间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弟弟逐渐长大,也同样颐指气使地吩咐起了少言寡语的姐姐。

 

 

 

“他是你弟弟,你要让着他。”

“你都这么大人了,干嘛跟他计较?”

“一点用都没有,废物!”

“我就应该在你生下来的时候掐死你——”

 

 

 

那些把她和少女时代以及家庭温暖轻轻牵住的柔丝,就此无可挽回地扯断了。

 

 

 

张悠然被捕之后,警方在她租的小房子里发现了几只流浪猫。住院的时间里,她花钱找了人每天上门喂食打理。

 

 

杜城告诉他时,沈翊正在给晓玄做猫食,听到这儿,叹了口气。

 

 

 

“人性驳杂,哪里有至善至恶,往往善恶都是同一人所为。

 

叫人爱不得,恨不能。”

 

 

 

 

 

 

 

 

 

——————TBC——————

 

 

 

 

 

 

 

 

*灵感源自2010年加拿大詹妮弗买凶杀亲案,但在动机与手法上完全无联系。

 

 

  

 

 

 

09

 

 

 

这个案子牵涉范围极广,情节也极为恶劣。杜城自然没好意思只让沈翊写复盘,俩人窝在办公室里敲键盘,偌大的警局里寂静无声。

 

 

杜城翻阅着审讯记录,忽然说:

 

“张悠然被抓之后没多久,就直接供出了帮她杀人的男友和帮凶。看起来,也没你说的那么爱。”

 

 

沈翊摊手:“人总是这样的,总会觉得自己不够被爱,于是也不肯爱别人。”他在空白页面画了颗破碎的爱心。

 

“为了寻找食物,恐惧饥饿的人在争夺中吃坏自己的胃;为了得到爱,缺爱的人在渴求中毁掉了自己身上所有可爱的部分。”*

 

 

“那你呢?”杜城问得没头没脑。

 

 

沈翊合上卷宗,弯起嘴角笑眯眯地看他:

 

“因为被相信所以觉得被爱,也因为爱才相信。”

 

 

 

杜城一瞬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脸涨得通红。他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地:“你这话说的...哎呀...咱们都那啥了,还这么客气...嘿嘿...”

 

 

沈翊抬起头一脸无辜:“干嘛,又没说是你。”

 

 

 

杜城的笑容僵在脸上,吃瘪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又想起前几天看到的热搜:五岁的对象和五个对象选择要哪个。

 

 

那么,五岁的沈翊会好骗一点吗?杜城咬牙切齿。

 

 

 

 

一直忙到深夜,杜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被沈翊推着去了沙发上躺着,很大一只的人,把宽大皮沙发塞得满满当当。

 

 

 

又过了点时候,沈翊到他怀里躺下来。

 

 

他宽阔的肩膀恰巧能完全托住沈翊,沈翊安心地滚进他的外套里,仰起头,很轻地亲了他一下。

 

 

杜城的手捂住他耳朵,他还在梦里,却从如雷的鼾声中蹦出两个字:“别怕。”

 

 

 

 

 

 

明明拿了命中对立的剧本,却有高山流水的热烈。此后年轻气盛的天真也好,铁骨铮铮的半生也罢,不曾心怀疑虑,不肯辜负天意。

 

 

 

只同你血战到底,万事与你同当。

 

 

 

 

 

 

 

 

 




——————END——————

 

 

 

 

 

 

*约翰·斯坦贝克《罐头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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